福彩杯·我与新中国征文选登丨父亲的“军功章”

2019-08-16 09:51  

□尤炳君

初秋时节,阴雨连绵,父母坟前小草如茵,色彩缤纷的野花轻摇枝蔓。陪伴着父母已有19年的那两棵松柏,早已浓荫遮地。伫立树下,似乎再一次倚靠在父亲胸前,听他讲起70年前的那场伟大的解放战争,炮声隆隆,弹雨横飞,军号阵阵……转眼之间,已是新中国70华诞。在这鲜花如簇、旗展如画、歌声如潮的伟大日子里,地下的父亲也一定心潮起伏、泪眼婆娑,也一定会炫耀一下自己的那枚用鲜血浇铸的“军功章”吧。

自打儿时,就知道父亲当兵打仗的事,常常引以为荣。可还没等我成人,父亲就于1972年离开了我们,年仅45岁。这些年,父亲的往事,一直洇染在我心里。想的次数多了,便引出许多疑问。比如,父亲是哪年参加的解放军?经历了哪些战斗?谁来证明?所以,近年来,我根据亲人的回忆,查找档案史料,并找到当年的老战士,最终把父亲的往事弄清了。

母亲在世时曾说:“你爸是四六年‘大拥参’当的兵。”据史料载,解放前夕,宁津县隶属于山东省渤海区,是山东三大战略区之一。解放战争时期,渤海区作为山东省唯一没有被国民党占领的地区,成为华东战场重要的人员、物资供应基地。1946年4月,宁津县提出了“保卫胜利果实,打退国民党进攻”“好男儿武装上前线,保家乡,求和平”的口号,一个多月就有2000多名青壮年报名参军,组成了两个新兵团。我父亲就是其中一员。父亲生于1927年11月,兄弟两人,我大爷常年在外做生意,家里虽只有父亲一个儿子,但爷爷还是坚定地把他送到了新兵队伍里。据村里老人讲,1946年是我村最大规模的一次参军,100多名青壮年组建了一个新兵连。另据记载,1946年7月和11月,宁津籍入伍新兵分别编入到渤海7师2团和渤海11师17团,1947年4月,被改编为华野十纵10纵29师85团和87团,1949年2月改称第3野战军28军83师247团和248团。2017年春,宁津籍88岁的牛忠深大爷从福建回老家杜集镇牛庄村探亲,他就是当年这批新兵中的一个,他当时是在247团,我父亲在248团。资料显示,这两个团战斗力较强,是师里的主力团。

父亲健在时,没有提到过自己部队的番号,只说经过短暂训练后,就随部南下了。他说亲眼看见过陈毅司令员,陈毅身披军大衣,骑着一匹大白马,威风凛凛,气宇轩昂。父亲说,除了打仗,最艰苦的就是行军,一道命令向南走,走着走着,又一道命令往北走,七拐八拐,饿得肚子咕咕叫,几天几夜不合眼,困得抬不起头来,偶尔接到“原地休息”的命令传来,二话不说,倒头就睡,不管脚下是水是泥。后来,父亲看了电影《南征北战》,曾说,就跟这样的打法差不多。有一次,父亲所在连奉命打阻击,敌人的炮火就跟犁地一样,一层翻一层,敌人攻上来时,战士们立马从土里钻出来,抬枪就打。这次战斗结束后,父亲所在的连只剩两个人,一个是连长,一个是父亲。父亲虽活着,但耳朵被炮声震聋,弹皮把右边脑皮削掉一块。

父亲的叙述虽然零碎,但与战友的回忆完全吻合。据史料记载,父亲所在部队,先后参加了淮海战役前的济南战役,淮海战役中著名的徐东阻击战和鲁楼阻击战。在作战中充分发挥我军运动战特长,大踏步前进,大踏步后退,曾在39天内共转移过52次,平均每天奔袭33公里以上。1948年9月,济南战役在攻占机场之后,改用土工作业的手段,强行突破内城成功。85团和87团相继突破永镇门和小北门。这两个团就是父亲所部,是我们宁津的子弟兵。1948年11月,淮海战役第一阶段作战中,父亲所部顽强阻击了东援国民党军,有力保障了围歼黄百韬兵团的顺利实施,此次作战就是著名的徐东阻击战。它和辽沈战役中的塔山、黑山阻击战,并称为解放战争“三大阻击战”。华野十纵也由此打出了“排炮不动,定是十纵”的威名。此后,这支部队参加了渡江战役与淞沪战役,为新中国的建立立下赫赫战功。

上文提到,在淮海战役中父亲头部受伤严重,虽经救治,但一直未能痊愈,留下了一个榆钱大小的伤口,长时间溃烂,不能结痂收口。鉴于父亲的伤情,经部队允许,父亲回到老家,重新做了农民。在之后的岁月里,从没有向乡亲们炫耀过,更没有向组织提出过点滴要求,而是全身心地参加劳动,勤俭持家,和睦乡邻。村里谁家修房盖屋、娶媳嫁女、老人离世等等,父亲都会前去帮忙,乡亲们都说父亲好脾气好、热心肠。

父亲走的那天是腊月二十七,村街上挤满了乡亲,并给父亲举办了一个简单的追悼会。时任村干部的杨文选大哥,站在一辆牛车上致悼词:“尤春泉同志上过战场,流过血,是咱新中国的革命功臣……”是啊,每每想起这个场景,想起这几句话,就会想起父亲那个一直未能痊愈的伤口。父亲虽没有被授予光彩夺目的军功章,但他为了人民的事业,为了革命的胜利,无私无畏地抛洒过热血。这,不就是最好的“军功章”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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